“你在睡覺？”

Miya開門進來，手裏的畫板一個沒拿住掉在了地上。

季鹿就是被這個聲音驚醒的。

她睡眼惺忪地朝那邊望，依稀是一個女生的身影，“Miya？”

“抱歉，吵醒你了。”Miya撿起地上的畫板，走到自己床邊，把東西放好。

她剛剛向她道歉？

季鹿趕緊揉揉眼睛，坐起身。這些天她們雖然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舍友，偶爾也會交流幾句，但Miya好像更喜歡安靜，她也就沒多打擾她。

“哦，那個，沒關系。”反射弧慢了半拍，她半天才想起來回答。

Miya整理畫筆的動作一頓，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天啊，都快六點了！”

身後季鹿驚訝出聲，起身下地，嘴裏念叨著，“今晚輪到我們做晚飯了。”

她毛手毛腳地出房間，還差點被絆倒。

Miya回身看到她的背影，張張嘴剛想說什麽，季鹿卻已經跑到樓梯口了。

樓下，程樂衍一個人端兩個盤子到餐桌上，她走過去幫忙。

“抱歉，我睡著了。”低頭一看，竟然是生的蘑菇。

“嗯？要做什麽菜？”

“噢，今晚咱們吃火鍋。”程樂衍笑容明朗，“不過就咱們四個，宮羽和李嫣然晚上都有事，不回來吃。”

“啊，他們什麽時候走的？”這麽巧兩個人一起離開，該不會...是因為今天熱搜的事吧。

程樂衍仰頭想了想，“好像是下午吧，我也不太確定。我那時候在屋裏了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

季鹿低聲回答，一時間心裏說不出得有些悶。

四個人吃火鍋，其實比做飯簡單，氛圍也熱鬧。唯有她，幾次在飯桌上吃著吃著走神。

吃完後，季鹿主動去刷碗，然後出門倒垃圾。

夏夜的風溫暖怡人，她想一個人呆一會兒，就走到了房子旁邊的樹林裏，挑一塊石頭坐下來。

夜色沈沈，樹林也出奇地安靜。

季鹿擡頭看，月亮發出清輝斜躺在青色的天宇，周圍的星星只有寥寥幾顆。

她不禁又回想起，那晚漁村的流星雨，星大如鬥，星明如火。

過了二十年，都沒再遇見過比那晚更美的星空。

望著望著，季鹿也有點疑惑，她最近怎麽總是想起以前的事？

是因為遇見了宮羽？因為和他重逢？

她托著下巴，手裏撚了根狗尾巴草，一下一下地搖晃。

也許真是因為他吧。好像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了。

閉上眼睛，腦海裏，男孩稚嫩的臉蛋和男人棱角分明的臉慢慢重疊。

有些人的存在，可以讓褪色的歲月都變得鮮活起來。

多麽神奇。

宮羽從小徑走至門前的時候，餘光恰好瞥到了樹林間一個纖細的身影。

定睛看清後，他毫不猶豫地走過去。

清風明月，安撫人心，季鹿叼著狗尾巴草，正閉眼感受著此刻的寧靜。

身邊突然坐下一個人，她驚慌地睜開眼睛，身子也下意識地後退。

“怎麽在外面？”宮羽見她神情，有些懊悔，剛剛應該先出聲的，嚇到她了。

不過，這麽晚了，怎麽會一個人坐在這裏。

季鹿看清是他，心裏的恐懼瞬間消散無影。她坐了回去，默默拿掉嘴裏叼著的草。

“倒垃圾，在這裏透透氣。”她頓了頓，還是問道：“你剛回來？吃飯了嗎？”

宮羽凝視她，沒回答。良久，卻反過來問了她一個問題，“是不是心情不好？”

季鹿狐疑地看他一眼，“為什麽這麽問？”

他淺笑不語，伸手幫她把被風吹散的碎發，輕輕地挽到耳後。

這個動作太過親近，季鹿不由得楞住，忘了要說的話，耳朵也不爭氣地紅了。

“以前你不開心的時候，就喜歡躲人。”

宮羽邊說話，邊收回手，起身蹲在她面前，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。

雙手捏著外套的衣領，柔聲說道：“告訴我，為什麽不開心？”

這個姿勢，季鹿整個人都被衣服裹住，那雙手，只要微微側頭就能蹭到。

他的眼神熾熱，她連否認的話都說不出來。

最後，季鹿低頭垂眸，外套很大，她像只縮回殼裏的蝸牛，小聲反駁道：“我哪有喜歡躲人。”

“那為什麽來這裏？”林中寂靜，蟲鳴可聞，他溫柔的聲線像是某種蠱惑。

季鹿捏緊自己的手指，聲音更小了，“說了是倒垃圾。”

“我說的，不是這個。”

宮羽緩緩擡起手，撫摸她頭頂，動作輕柔猶如在撫摸一朵花的花瓣。

一字一句，放柔了聲調道：“為什麽來參加綜藝？因為那些人說的話，才不滑雪了嗎？”

原來他想問的是這個。

季鹿抿抿嘴唇，再擡起頭時，卻是對著他微笑：“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那些人對我的評價。”

“宮羽，我知道人們的認知有參差，這不是我的錯。”

宮羽眉頭微皺，想問那是為什麽？

只聽她繼續道：“只是，我很怕對不起我所堅持的夢想。從第一次穿上滑板到現在，已經快二十年了。”

季鹿眉眼微斂，眸光黯淡，“每個人都說我是天才，說我一定可以為滑雪運動做出貢獻，我也一直是這樣想的。”

像是想起了什麽，她臉上淡淡的笑意變得更淺。

“但遺憾的是我沒有。”她辜負了期待，也辜負了熱愛。

外界那些流言蜚語聽過也就過了，讓人沮喪的永遠是一次又一次，對自己的失望。

“可能，我也只是個普通人，以前的那些成績大概是幸運之神的眷顧吧。現在，她要放棄我了。而我，也要放棄滑雪了。”

夜空靜謐，草叢裏的蟲鳴也默了。

季鹿說完想起自己還在錄節目，綜藝節目上她說這些做什麽。

她收斂情緒，起身拍拍身上的草葉，微笑著回頭，“走吧，很晚了。一會兒就進不去門了。”

季鹿轉過身，還沒邁出步子，手臂突然一滯。

“你不是普通人。”

她轉過頭，定睛看他。

宮羽拉著她的手臂，神色嚴肅認真，語氣依然柔軟，“普通人站不到奧運會的賽場上。普通人也拿不到二十塊金牌。”

“季鹿，世界上沒有神靈，你能取得好成績，僅僅是因為你可以。我一直都相信你可以。”

她可以。很久都沒有聽到過這句話了。

從摔倒的那一刻起，大多數的聲音都在說她不行，江郎才盡，天才隕落。否定的聲音一重又一重，壓得她喘不過氣來。

可在這個寧靜的夏夜，有人越過二十年的漫長時光站在她面前，篤定地告訴她，她可以。

季鹿眼眶微熱，喉嚨凝噎了一下，低聲說：“謝謝你，宮羽。”

宮羽望著她濕漉漉的眼睛，心臟抽痛。

如果季鹿哭出來，掉眼淚，他還可以幫她擦拭。

可她沒有。

她感動於他的鼓勵，但依然不肯在他面前展露傷心。

——為什麽要這麽堅強？你知不知道，這樣我會更難過。

後續，季鹿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屋裏的。

她滿心裏想著宮羽說的那些話。明明是個少言的人，為了安慰她，說了那麽多。

還那麽了解她的事。

等緩過神來，她已經坐在餐桌邊了。

宮羽在竈臺前關了火，端了兩碗面過來。

小碗的推到了她面前。

“少吃一點，當是陪我。”

他在她對面坐下，季鹿也沒客氣，拿起筷子。

其實她不餓，不過他說了陪他，那就少吃一點吧。

——才不是因為這面很香。

季鹿悶頭吃面，時不時偷偷擡眼去瞧對面。

她發現，宮羽吃面的動作都很規矩，甚至有點優雅。每一口都吃得不慢，但一點聲音沒出。

戳著自己碗裏的面條，她想，下午他不是和李嫣然出去的嗎，怎麽就一個人回來了？

而且他們是出去幹嘛了。

她很好奇，但沒問。攝像頭前，說話都要小心。

就這樣，一碗面條很快見底，季鹿意外地發現，她的面條底下還藏著一個荷包蛋。

荷包蛋的形狀很標準，黃澄澄的蛋黃上只有薄薄一層蛋清，看起來還有些可愛。

她都有些不忍心吃了。

對面，宮羽也吃完了，他抽出一張紙疊好放到她手邊，自己又拿了一張擦擦嘴角。

“不愛吃？”他隨手放的，也忘了問她。

“不喜歡就給——”

“愛吃。”季鹿打斷他的話，“狠心”地朝著可愛的荷包蛋下了嘴。

宮羽靜靜地看著她吃完一個雞蛋，然後把碗筷洗幹凈放好。

兩人一同上了二樓。

“好好睡一覺，別想太多。”到了門邊，轉身前，宮羽又寬慰她一句。

“知道啦。”季鹿身子藏在門後，露出一個小腦袋。

她歪著頭，梨渦輕揚，笑容清甜，跟他擺擺手，“晚安了，宮羽。要做個好夢。”

說完，她不等他回答就關上了門。

俏皮的聲影消失。

宮羽站在門口，望著對面的門板看了許久。

終於低頭，嘴角上揚，笑容裏卻夾雜著只有自己懂的苦澀。

明明該難過的是她，卻在意識到他情緒低落的時候，還反過來安慰。

——你要我怎麽做呢，季鹿？

我要做什麽才能讓你變回那個愛哭愛笑的季鹿。

她的每一次逞強，都像是在提醒他——他沒有護好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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